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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摸鱼儿 浮玉流光 16

  • 作家相片: 猫镇之主
    猫镇之主
  • 5月12日
  • 讀畢需時 15 分鐘

16 偏不循章矩步

 

 

次日,濯川北岸码头,云巷街。

 

小夏在此与将随他同行的十人会合,沈峤并不在其中。钟堂给出的理由是,沈峤需在沿濯川的各处分舵之间奔走协调,统筹支援事宜。确实,明线上如此大张旗鼓地调兵遣将,若少了这位在分舵间小有名气的“四平八稳”出面周旋,容易叫有心人起疑。

 

这十人中,主战之力出自楚行烟和她麾下五名鹰组斥候。五人皆为她亲自挑选的精锐,夏鸣琴亦在其列。陆渊与另一名马组弟子则负责日常与明线主力及沿途分舵之间的联络事务。至于陈望舟,身为江州分舵虎组弟子,自是此番暗线小队中最合适的向导与战斗骨干。最后一个人,则如卓成岚所说,是斧堂派来的内堂弟子。

 

“见过陈师兄、楚师姐、夏师弟、陆师弟,还有几位第一次见面的师弟师妹。”封常神色从容,朝在场众人一一见礼,仿佛全然未察觉陆渊那一脸嫌弃的表情。

 

“见过封师弟。”陈望舟在送“青夔”去斧堂时曾与封常打过照面,只记得他是个低调稳妥的普通弟子。他神色温和地还了一礼,同时隐隐奇怪为什么现场气氛有些不对劲。

 

夏鸣琴“嗯嗯”敷衍应了两声,陆渊更是干脆当没听见。楚行烟只是略一点头,语气平静无波地对封常道:“你虽为内堂弟子,但此番外出行动,战时需听陈师兄调度,他经验最足;鹰组负责周遭警戒与地形探查,日常行进与作息由我安排;而此次整体行动由夏观棋主责,涉及计划制定与变更,须听他指挥。——你可有异议?”

 

封常拱手应道:“理应如此,封常自当遵从调度。”

小夏冲封常和善一笑。两人毕竟曾在猴组共事,算是老相识了。小夏知道,封常在机关一道颇有造诣,只要不存心添乱,此行说不定还能帮上不少忙。

 

这时,其他几位与小夏素来交集不多的弟子也围了上来,众人依次作了自我介绍,彼此熟络一番,为接下来的协同行动打好基础。

 

和陆渊一道来的,是一位脸圆圆的女弟子,名叫崔巧儿。她笑起来时脸颊上会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整个人看上去亲切极了。马组弟子一向擅于交际,她早在会合前便已主动打过招呼,把在场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陆渊对她印象颇深——不只是因为她记性好,更因为她那几乎过分温和的脾气。他是三年前认识这个女孩的,自那以后,便从未见过她有半点不快的时候。当初陆渊做她组长时,甚至故意找茬为难与她。她也只是笑眯眯地应着:“好的好的,我下次一定注意。”

 

鹰组弟子中,除楚行烟与夏鸣琴外,尚有四人,三男一女。

 

其中年纪最长者名唤石厚生,是三位男弟子中的一人。此人看上去比楚行烟还要年长几岁,面相敦厚,皮肤黝黑,乍一眼看去,倒更像是田头劳作的庄稼汉。然而据楚行烟介绍,其人有一手寻踪辩迹的神技。无论是人、走兽,抑或车辙马印,只要留下痕迹,他总能从中推断出诸般端倪。据说前年一次追查叛逃线人,他只看了几枚被草叶压弯的痕迹,便判断对方藏身方向与接应者人数。楚行烟带队一路紧追三十里,最终在一处废寺将人擒下,方向和人数竟丝毫不差。从此只要是需要追踪的任务,楚行烟都要带上他。

 

另一名男弟子张元清,则与石厚生的风格截然相反。他一眼看上去便是高门大族出身的公子,光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种玉树临风,凤仪自成之姿。而他的确出身不凡,出自吴郡张氏。此家族既有入朝为官的大员,也有行走江湖的名宿,乃是启霆之前少有的朝野两通、文武皆显的名门世家。吴郡地处江南,霹雳堂崛起之后,自将其纳入势力之中,却并未影响张氏在朝堂上的仕途。此家族至今仍有人在六部尚书一级任上,为世所瞩。若说张氏最为江湖所称道之处,便是一套飞刀绝技。而张元清,正是张家三十年来在此技上最具天赋的子弟之一——五丈之内,听声辨位,刀不虚发。

 

年龄最小的男弟子叫元宝,长得也像个元宝一样,圆圆润润,惹人喜爱。他年纪看上去与慈宁庵的小猴儿侯小川差不多,个头却还要矮上半个脑袋。可他那一身的轻功,是霹雳堂所有外门弟子里数一数二的。就连楚行烟,若不使出妙观所传的“流光踏雪”,也捉他不住。元宝是霹雳堂属下诸多附属帮派中,最大的漕帮的帮主义子。这套轻功,正是漕帮成名已久的绝技,“水上漂”。所谓“水上漂”,自然并非真能让人凌波虚度,但却能令元宝在湍急河道中浮沉摇摆的船队之间、桅杆与甲板之上,辗转腾挪,如履平地。风浪越大,他身法反倒越灵,宛若一只随波舞动的飞鱼,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一位鹰组的女弟子,小夏倒是听鸣琴提起过,名叫谷雨。她看上去是个文文静静、腼腆内向的女孩。谷雨比夏家兄妹还小上一岁,平日巡逻时总爱黏着鸣琴。久而久之,鹰组里便流传出一句戏语:“谷雨到了,夏还会远吗?”鸣琴与她关系一向不错,却不知为何,从未邀请她参加他们那“行渊观琴”的例行酒局。小夏听说,这女孩最擅长的,是机关陷阱的布置之术。鹰组实战所用的各类机关,都出自猴组供应。而据说那十成供应之中,能真正发挥作用、成功用出去的,有六七成是经她之手。楚行烟甚至说过,只要给她足够的机关与布置时间,无人能近其十步之内。小夏听罢虽暗暗称奇,心中却也不免一叹:可惜,这世上十步之外取人性命的法子太多了,尤其是这次的对手,偏偏又是唐门。

 

众人说话间,午时将近。小夏便率众人登上前往江州的船。

 

江州与陵州之间的水路,顺濯川而上,足有两千五百里。若自江州顺流而下,风浪不盛时,七日可至陵州;可自陵州逆流而上,行程倍增,往往需近二十日方能抵达。然两年前,漕帮与霹雳堂联手打造出一种雷玉驱动之船,无需人力纤行,亦能逆流而上。只是此船雷玉消耗极巨,历来只在水流较缓的靖漕运线上偶有使用,以代纤工,从未有人将其驶上风高浪急的濯川。而今救危如救火,霹雳堂豪气出手,投入两艘“雷玉船”,令支援队伍得以在十日之内抵达江州境内。

 

锚索起,船身微晃。雷玉船通体以坚木与铜骨拼接而成,底舱藏有雷玉蓄槽,虽无帆篷,却由两侧机关轮舵操控方向。船底震动隐隐,似有雷流细涌之声,随即便见水面两侧激起白浪,船身缓缓驶离云巷街码头。

 

岸边人影稀稀落落,是一些霹雳堂马组弟子在码头负责护送。目送雷玉船出发,无人言语。只有远处漕帮水工在木堤上吹哨指令,夹杂着几声短促的鸟鸣与系缆绳的抽动声。

 

夏观棋站在船头,背风而立,目光落在渐行渐远的陵州水岸。初夏江风带着些泥腥,裹挟着晒过雷玉的金属气息。他望着远处天光映水,熟悉的一起都渐渐在视线中模糊,心头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空落。这趟行程虽挂着“支援江州”之名,实则肩负探查唐门异状的暗线重任,背后线索千头万绪,雷崇溯布下的棋局,也远未完全揭晓。他虽在那次亲眼目睹雷堂主布局落子的风姿之后,暗自告诉自己不能再摸鱼度日,要勇于任事。可真到出发时,心里却也难免忐忑。

 

身后传来几人轻语。

 

楚行烟坐在船尾,正低声与陈望舟说话,神色自若,不见半分紧张。她似乎早已习惯这类奔赴任务的节奏,眉眼中反倒有种不动声色的笃定。陈望舟则默默点头,眼神沉静,像是一块压舱的大石,任风浪如何,也不轻易晃动。

 

夏鸣琴倚在船舷边,头靠着桅杆假寐,风吹得她鬓边微乱,一缕细发垂在脸侧,随着水波轻晃而颤动。她嘴角带笑,似梦似醒。或许她并不真正忧虑江州之行,反倒因终于得脱开束缚而略觉放松。谷雨就坐在她身旁,好像在小声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张元清正站在另一艘船的前甲板上,拢袖负手,目光扫过水面,一副从容姿态,宛若游春踏江。若不是知他飞刀在身,单看这副模样,还真像是哪家世家子弟出来踏青的。

 

夏观棋缓缓收回视线,指间摩挲着仓颉盘的边角。一切都已经开始了。船既已离开码头,就没有再掉头回去的道理。就如同机弦已经绷上了,发动之前都不会再松开。

 

船身轻晃,再次加速,雷玉流动声微响如雷蛇匍匐,船队正式驶入濯川主道,往江州去。一条从上游而来,驶往下游的商船与他们错舷而过,很快就已离远,只剩下那船上飘来的轻轻歌谣声在江面回荡:

 

“一只啊~小船诶~飘江东哦~

又装萝卜~又装葱啊~

又装个女花容呀叻~

哎呀诶~ 哎呀耶~

又装个女花容哟~”

 

………………

 

雷玉船昼夜兼行,顺着濯川逆水而上,已行过第六日。

 

越近江州,水势便越急。江面变得狭窄,两岸群峰逼近,崖壁如斧削。湍流在岩脚回旋翻涌,卷着激浪扑打船身。换作寻常船只,早已寸步难行,需十数纤夫拉挽方可渡过。而雷玉船仍稳稳向前,机关轮转之间,水声如雷,船底震颤之感一刻不息。

 

山势不似陵州温和,带了几分西南荒野之气。岸边时见枯木瘦竹倒伏于岩石之间,杂草丛生,偶有几户村舍依山傍水,炊烟淡起,远远望去如浮云生嶂。

 

楚行烟立于船头眺望,眉头微蹙:“快接近分界口了——再往前十余里,便是江州地界。”她目光扫过岸边地形,已开始默记可设警哨的位置。

 

夏鸣琴也从船舱钻出,披着件外袍,打量四周山势,道:“这水也太急了吧……若不是雷玉船,真不知道要怎么逆上来。”

 

小夏未应声,目光却落在远处一道横贯水面的浮桥残桩上。那木桩本应是旧年所建的关渡栈桥,现今却断成三截,只剩横梁插在江心。他低头轻轻翻动一个小册子,记下此处坐标与可疑标记。江风猎猎,裹着山中腥湿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

 

霹雳堂与唐门素有默契划界。水路上,以江州城中的朝天码头为界,而陆地,则按江州与陵州两州的州界划分。是以,再往前的水道,名义上虽仍属霹雳堂辖境,却已不再平稳。只因两岸陆地皆归唐门掌控,而江面终究不如陆地那般稳固。当初之所以作此分界,乃因船只行于水道之中,若行至半途更换护航与安全责任方,必生无穷纠葛。而从江州朝天码头至陵州云巷码头这一段,乃是九州最繁忙的水上商道之一,若交由单一势力接手,自然运转更为高效。霹雳堂总舵设于陵州,怎肯让唐门势力染指云巷码头?且整条航道中,仅约三分之一处于江州境内,由霹雳堂负责这一段水面的安全,也便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然而霹雳堂却巧妙地钻了这个划界的漏洞。在江州城边、濯川出流之处,他们择一段水流较缓、江面开阔之地,悄然扎起一片沿岸水寨。最初不过声称是为往来商船设的临时停泊点,用以盘点货物、调配人手,是从陵州进江州前的“过渡驿站”。可随着年年加修、层层加固,那座水寨最终演变成了一个事实上的霹雳堂江州分舵。唐门对此极为恼火,却也无可奈何。那时霹雳堂正值声势鼎盛,唐门纵有不满,也难与争锋,只得捏着鼻子认了,将这口气一忍多年。

 

有了江州分舵,霹雳堂便得以肆无忌惮地向江州城内渗透势力。大量操着江南口音的贩夫走卒出现在街巷之中,逐渐融入城中各行各业。更有不少江南商号相继在江州市面上设立分铺,其背后多多少少都带着霹雳堂的影子。而向来将江州视为传统势力范围的唐门,怎会眼睁睁看着外来势力插手?暗中调动人手,重新布置力量,也是应有之义。终于,在撤换掉一位疑似与霹雳堂暗通款曲的主事之后,江州唐门迎来了他们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任上司——唐骁。

 

唐骁到任堪堪一年时间,便已将江州城内整顿得焕然一新。也不见他惊扰商户,从城内递到霹雳堂的的消息却越来越少。哪怕主动联络,得到的回复也多是 “一如往常”、“近日无事”之类的废话。怎么可能无事?连那些零散的贩夫走卒都被组织起来,遣往蜀中各地“服徭”,而霹雳堂安插其中的耳目,自此再无音讯。

 

近几个月来,与霹雳堂关系最为密切的商户更是接连遭遇“意外”。不是被官府以缉捕流匪为名占了铺面,就是突遭无赖闹事,黑白两道轮番上阵,总能使人生意难以为继、苦不堪言。此时江州分舵方才警觉——唐门这一次,恐怕是动了真格,准备连根拔掉这颗钉子。舵主刘镇山岂肯让江州分舵毁在自己任上?数度强硬应对,与唐门在城外山林间正面交锋。然而随着唐门机关兽出动愈发频繁、风格愈发凌厉,霹雳堂的战力也渐渐处于下风。局势至此,终于不得不向总舵求援。

 

小夏这几日始终待在船上,反复梳理眼下局势的演变,想要确认唐门突然对江州分舵动手的底气在哪里。要知道,霹雳堂眼下并非内忧外患的衰弱时期。相反,内堂五位堂主都可谓是当世人杰,而大权在握的陆澄观更是使得一手好平衡术。至少从外部看上去,内堂如今是铁板一块,没有任何台面上的矛盾。与朝廷方面关系稳固,与天工坊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可趁之隙。

 

而唐门要拔霹雳堂在江州这么大一个分舵,绝不会只是唐骁一人的决定,背后一定有唐家堡的授意。可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成功呢?便如这次,总舵一声令下,濯川沿线十数处分舵即刻响应,调动精锐汇合主力,奔赴江州救援。增援之数逾两百,足足是江州分舵原有人数的三倍。唐门可没法在这么短时间里抽出这么多人手来——云州方向上才是他们目前的主战场。

 

若说唐门真有什么倚仗,那一定是在霹雳堂视野之外产生了一个大大的变数。小夏每日与队中诸人反复推演,唯一的目标,就是设法在正面战场之外,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个潜伏的变数揪出来。

 

“江州附近有几个镇子,都由唐家旁系人物把守。江州地势多山,这些镇子分布在不同山头上。”楚行烟一边指着舆图,一边向众人介绍周边地理。这张图,是石厚生与张元清两人根据陈望舟的口述共同绘制出来的,标注详尽,路径分明。楚行烟提出:“我们可以守住几条山路,掐断某个镇与其他镇的联系。再设法擒下一名唐家守将,看看唐家堡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此策不妥。”陈望舟几乎未加思索便摇头否定,“蜀地山镇,多备有山头传信的法子。镇与镇之间,虽以山路连接、相隔遥远,但往往可隔空相望。一旦动手,对方只需一把狼烟,附近村镇就能立刻响应救援。到时候,被围困在山上的就成了我们。”

 

崔巧儿依旧带着一张甜甜的笑脸,轻声提议道:“我略懂川蜀方言。不如让我装作邻镇的人,挨个去打探打探?只要哪个镇上的唐门镇守口风松些,让百姓听到了点风声,我保准能挖出点门道来。”

 

陈望舟沉吟片刻,仍是摇头道:“恐怕也不妥。蜀地村镇风俗讲究‘女不远嫁’,婚嫁多在邻近山镇之间。你若冒充本地人,保不齐就有人家有亲戚嫁过去,一问便露了馅。再者,唐门在地方上的口碑不差,百姓多愿为他们遮掩。”

 

小夏想起自己看过的关于唐骁早年的资料,不由得暗道,有唐骁这样的“老太太钦差”在,唐门想不得人心都难啊。

 

楚行烟也轻轻摇头,说道:“巧儿,你还是专心负责与主力的联络。探查之事,还是交给我们鹰组。正面强攻不可取,我、鸣琴和元宝可以潜入一镇,暗中制住镇守,使其无法示警,再设法审出些消息来。”

 

这回轮到小夏摇头了。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字,推给楚行烟看:“明线声势太盛,唐骁定已有所防。各镇镇守临战之际,警戒只会更严。此法太难。”

 

这时,在一旁站得笔直的张元清开口了:“《六韬》有言,‘势者,将之命也’。既然我方已有明线大军声势在前,未尝不能借势一用。若能请主力抽调一支兵力,象征性地进攻数个周边村镇,也算逼迫唐门分兵应对,缓解分舵之围,又不至引人疑心。如此一来,主力擒下的唐门中人,我们也可放心审问。”

 

陆渊一听,大摇其头:“任务刚开头,咱们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要请主力配合——这不是太显得我们没用了?哎哟~”

 

最后那一声,却是因夏鸣琴拿匕首柄捅了他后背一下。鸣琴面带薄怒,嗔道:“什么有用没用的。我们的任务是查出事情原委,不是让你陆大侠跑来展示用途的。元清的法子不错,既能拿人,又能掩盖我们的存在。”

 

崔巧儿却在一旁开口道:“此法虽好,但此次主持明面行动的南宫师叔,恐怕不会采纳。”

 

她口中的南宫师叔,正是此次鼓堂派出主持救援的领队,鼓堂主事长老之一,“罡风止雨”南宫霁风。此人行事风格,可谓霹雳堂作风的缩影——一向是刀锋所指、雷霆万钧。南宫氏乃前朝皇族留在江南一带的遗脉。南宫霁风的武功据说也带有前朝皇族武学的传承,磅礴大气、势威形沉,如压顶之云,一出手便不容人喘息。而他的理事手腕,也如其武功一般,讲求一力压制、威势断局。多年来,不论局势如何风雨飘摇,只要南宫霁风亲自出面,总能以雷厉之势迅速平定。因此其人二十多年前便有了“罡风止雨”的绰号,和他名字里的霁风二字,刚柔并举,相得益彰。

 

此次行动,南宫霁风的意图也极为直接——集中沿濯川的分舵力量,以压顶之势直接震服江州那个叫唐骁的年轻后生,让唐门不敢再打江州分舵的主意。这一方针之下,任何分兵之举在他看来都是殊无必要,节外生枝。小夏绝不想在此事上与他起冲突。

 

更何况,小夏本就不认同从村镇入手。他在心中再次复盘唐骁的形象。那人行事有章有法,极具耐性,断不会轻易与来势汹汹的南宫霁风硬碰硬。他更可能以种种手段悄然分化援军的主力,再借主场之利,逐步蚕食霹雳堂的优势。等局势拖久了,援军锐气散了,再伺机决战,一举翻盘。

 

若他真是如此布局,那村镇一级的力量便是重中之重,他的布防与注意力,必定已落在此处。甚至连唐骁本人,都极可能正在各镇之间,随局而动,临机调度。如此一来……

 

小夏提笔写道:“寻机入城。”

 

众人之前的思路,无非都是暗中探查消息的常规手段。但若唐骁早已预判到有暗线探查,这些举措,恐怕早就落入他掌控之中,甚至早有布防。此人一向擅长以堂堂之阵正面对敌,调兵遣将皆按章法来,却又能处处占先。己方作为客军,若仍循常法行事,只怕正中其下怀。要破此局,便不能守常,必须出奇,用偏锋之策。

 

江州城内,早在月前便被唐骁彻底肃清。如今双方焦点早已移至城外水寨,即便是南宫霁风,也断不会将目标放在打入江州城中——毕竟援军终究是要撤的,等援军一走,江州分舵自身的力量根本无法维持城中消息网,届时也只能从头再来。因此,在战局尚未明朗之前,潜入城内不仅难以撼动大局,甚至连实际意义都谈不上。就算真能混进去,也不过是枚孤子难活的死棋,造成不了多大的破坏。除非——

 

潜入者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在破坏,而在窥秘。

 

小夏其实也还没想好,入城之后究竟能做什么。但若他的那个猜想为真,那么唐骁根本就无需将任何关键消息泄露给村镇守将。如此一来,在外围花再多工夫,也终究只是徒劳。既然如此,不如直接入城,伺机而动。

 

至于风险……虽有,却并非不可承受。毕竟江州城也有天工坊。真到了行动败露的那一步,大不了退入天工坊避避风头。以朝廷对霹雳堂与唐门一贯的“息事宁人”态度来看,天工坊绝不会坐视唐门把人带走。届时,天工坊必会通知外头的南宫霁风,将他们这些“擅闯者”领走。到那时,事情虽难看,终归还能收场。甚至还能借此机会,迫使双方坐下来谈一谈,各退一步,偃旗息鼓。霹雳堂的面子也许挂不住,可总好过一票人马全折在城里。

 

说到底,这本就是一个重实际、轻颜面的时代。

 

小夏写出这句话后,众人都陷入沉默。好半晌,竟是封常第一个开口,语气平静而坚定:“唐骁不是蠢人,不会在城外给我们留机会。不妨入城一试。”

 

陆渊抚掌道:“夏哥这手‘灯下黑’,还真是妙棋一着。唐骁若真算无遗策,那也认了。可只要有一处疏漏,就必定是在城里。”

 

张元清微微颔首,缓声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法甚合《虚实篇》之意。”

 

石厚生挠了挠头,也跟着点头道:“城里人多迹密,线索集中。比起在各个镇子里东翻西找,省事多了。”

 

一直未出声的元宝这时也按捺不住,显得格外兴奋。初生之犊不畏虎,他向来最想去的,就是那些又危险又刺激的地方一试身手。而城中的街巷屋檐之间,正是他最擅长腾挪闪跃的地盘。

 

连一向内向的谷雨,也鼓起勇气,用怯怯的语气道:“城内更容易布设机关陷阱……只要能找到落脚之处,安全防卫……应该问题不大。”

 

崔巧儿笑着接道:“补给就交给我吧。只要江州城内还开市,我就能买回一应所需。”

 

夏鸣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小夏身旁,眼神中满是笃定。众人都心知肚明,她对小夏的判断,向来从无怀疑。

 

楚行烟与陈望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肯定之意。楚行烟轻轻点头,道:“既然大家都认可,我也觉得此策可行。两日之后,我们在下船处转走陆路,在几个村镇之间设下动静,布成疑阵,引唐门去查,再寻机潜入城中。”

 

陈望舟随即补充:“最好从靠近江州的镇子开始,刻意暴露行踪,然后再逐步往外引。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被迫撤向水寨方向,实际上却反其道而行,悄然折回进城。”

 

大方向既定,小夏心中那块悬了多日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是夜,他难得地睡了个安稳觉,是这几日来头一次真正的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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