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of page
搜尋

卷一 摸鱼儿 浮玉流光 14

  • 作家相片: 猫镇之主
    猫镇之主
  • 5月8日
  • 讀畢需時 16 分鐘

已更新:5月9日

14 半凭残矩

 

 

铃堂五楼,小夏又一次与铃堂堂主雷崇溯对面而坐。

 

这一次,雷崇溯罕见地没有亲手煮茶,只凝神注视着案几上的一幅舆图。小夏注意到,这幅图与沈峤师兄在文试时所绘的那张极为相似。图上各处分舵节点都清晰标注了人员与物资数量,并附有战力评估。只是除了战力之外,还有几组以不同颜色标注的数字,意义却一时难以判断。

 

片刻后,雷崇溯拿起左手边的一份呈报,正是小夏递上去那份。他缓缓展开那份呈报,轻轻压在舆图江州的位置。那里,有几行明显新添的数字。

 

“你对异状的判断已足够清晰。目光敏锐,不错。” 他微笑着开口:“先说说你的猜测。” 又指向案边纸笔,道:“写下来吧,方便日后归档备查。”

 

这段时日,小夏已在心中多次推演,又参考楚行烟的意见,归结出三种可能:其一,新发现雷玉矿脉;其二,另辟入蜀商路;其三,采用节玉之术。此刻雷堂主发问,他便执笔如流,将心中所思一一落于纸上。只是三者皆无实证。

 

雷崇溯静静看着小夏伏案书写,指尖轻叩几下案几边缘。待纸页铺展完毕,他才俯身细读,目光一寸寸扫过,神色始终不动分毫。片刻后,他将纸张向前轻推了些许,像是默认,又似标记。

 

“这三种猜测,各有道理,亦各有可证之法。”他语声不疾,宛如夜雨润石,“你既提出,便试着一一验清罢。”

 

说罢,他从文案旁抽出三张风头函纸,顺次排开,又取出一页空白调度手令,提笔略作点划。

 

“若真有新矿脉,当由唐门核心人物亲自坐镇发掘,调集劳力与器具,绝难不留痕迹。” 他语气微沉,继续道:“其一,查近一年内唐门要员行踪,有无重要人物久驻偏僻之地。其二,查蜀、江两州青壮劳力流向,是否出现异常聚集。其三,查蜀地开山器具之价格波动,有无隐匿采购或批量异动。”

 

三则命令写毕,他提笔落款,于调令上写了一行:“调‘拾风’朱衍,自陵入蜀,专司其事。” “拾风”弟子专责奔赴各地,查实“捕风”所觉异动,平日罕在铃堂楼中露面,多潜行于九州各处,行踪不定。

 

三纸叠起,押上调度手令。雷崇溯唤来候命弟子,命其即刻送达各处。待人影远去,他又从案侧抽出三张函纸与一页调令,再次缓缓铺展于案前。

 

“有无新辟蜀道,则需数目比对,辅以实地探查。” 他稍作思索,便已提笔,边写边言,语调不紧不慢间,小夏的眼前仿佛缓缓铺开一张九州西南域地图,山水间,水路、码头、要道、小路 ,了了分明。“若另辟通路,不会只为雷玉一项。可令濯川沿线各码头,以及云州通蜀要道,着重汇集近月内所有入蜀物资数据,重点比对那些类似雷玉的,易于携带、价值偏高之品。”

 

“另,着洛州分舵虎组遣人入大巴山脉,探一探‘蜀山盗’的动静。一定要深入到声势最壮的‘双枪邓大娘’的地盘上,与之言语试探。看看近来是否有哪个山头突然销声匿迹、被唐门暗中剿除……嗯,也可能被收买。所以也要注意那些反常偃旗息鼓、打劫兴致不高的山头。”

 

“此事交由‘拾风’左折青。他有个远方堂哥就在邓大娘手下当头目,方便联络。”

 

“至于节玉之术……” 第二批命令甫一发出,雷崇溯便开始考虑第三种猜测的应对之法。他眼神微敛,语气转冷:“此种情形虽然不太可能,然潜在危害最大,偏偏还最难查证。唐家堡水泼不进,没有直接潜入的可能,只能从旁佐证。”他抬头看了眼小夏,道:“论机关术,你是行家。若是真有此等节玉之术,予你一台唐门的机关兽,你有无把握瞧出异处?”

 

小夏心道:“雷玉驱动之力如何传导至机关兽各处,斧堂经年改良,早有定制。若有革新之法可以节省雷玉所蕴,其原理必与现行之法迥异。莫说一整头的机关兽,只要让我看看那雷玉和瓷壶安放处周围的布线和机窍,就一定能看出不同。”于是他在纸上写道:“我已修书与江州同门索要唐门机关兽残骸,当能有所发现。”

 

雷崇溯面带欣赏,微笑道:“不错,能主动循证,正合‘捕风’之职。你做得很好。” 说罢,他略一沉吟,,还是写下一道手令:“命江州分舵执掌刘镇山,全力配合此事。”

 

随着这道手令发出,小夏脑中忽然如电光划过。他猛然意识到,短短片刻之间,雷崇溯竟已连发七道命令,两纸调令——而所凭之据,仅是自己一份呈报而已。他先前萦绕心中的关于“命令数量过多”的疑问,竟在这一瞬间,显得全然多余。

 

可这是如何做到的?小夏回想方才雷堂主布令之状:那些命令,并非依托各处情报汇总,更非简单应对新发之事,而是源于对异状的推演与猜测,主动发起的一系列试探与求证。

 

原来如此!身为堂主,其职责本就不同于副堂主与主事弟子。他不以日常调度为务,而专司异常判断与异常处理。异常一出,便须辨其真伪、循迹查根、布势应对。而这整个过程,不靠堆积消息,而靠识变之心与先手之谋——其心中就像有一汪幽湖,他熟知这湖中的一草一石、一鱼一虫。即便仅是风吹水皱,他亦能快速查验出风起何处,从而于细微处调丝理弦,凭空创造出一番新局面!

 

怪不得“捕风”弟子的楼层在四楼!因为他们察觉的异动只会传给堂主处理。而每日呈上五楼的信息,哪怕十条里面有九条都是堂主认为无需处理的“伪异动”,剩下的那一条,也足以产生十条应对之策来。

 

他终于明白,先前他为何百思不得其解,鸣琴与陆渊为何也猜不到其中缘由——皆因他们站在弟子的位置上思索,从未真正设身于堂主之位,去理解这座楼的最上层需要面向的是什么样的决策。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铃堂五楼的风景和四楼决然不同!

 

小夏只觉胸中一阵通透。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两大疑问,此刻一者已解,另一者也已有充足的应对之策,只待静观后效。一次短短的会面,自己在开始和结束之间的心境竟判若两人,几近恍然如梦。

 

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敬意——这便是霹雳堂情报首脑、铃堂之主真正的强大之处吗?若说自己熟悉机关,已至闻声辨病、动手成理的地步;那么这位堂主之于局势,则是瞥见一线异动,便能判断出何处需整、何人可用。若说自己以铜丝铁片、木块竹条组装机关,这位堂主便是以巴蜀万象为零件,将这纷乱世局视作一座巨大的机关。自己能分辨一个关节应用铜丝还是铁线,使机关兽能跑能跳。而他,却知在某个关键节点,应投何人何物,方能引动局势,达成所图。

 

身为铃堂之主,每日皆要面对如此纷杂多变的异常情势,所涉皆深,所决皆重,而他却能条分缕析,沉着自若,从容断事。这份定力,这份洞察,远非自己初入铃堂时所能想见。

 

雷崇溯处理完手中事务,缓缓坐回案后,目光落在小夏脸上。见他眉宇舒展,神情比初入堂时放松许多,雷崇溯轻笑一声,道:“观棋,我果然没看错你。你做‘听风’时能推陈出新,转为‘捕风’又察觉敏锐。如今,也亲眼见过铃堂堂主该如何落子布局。堂中诸职,你唯独尚未试过‘拾风’一职。”

 

他语声仍温,不急不缓,“可有兴趣轮值一段时日,出陵州走走?”

 

小夏听出雷堂主语中隐含的勉励与提携,心中不由一阵激动,却又隐隐泛起惭愧。他知自己当初做“听风”之职,不过是为遮掩偷闲,才费心造出各式机关。至于“捕风”,大半时间也都泡在斧堂,试制那柄聚雷铳。直至试铳告成,方才回归本职,补做分析。而方才这番处理异常,他除却一开始提出的三条猜想,其余时间几乎只是静坐一旁,看雷崇溯独自布棋落子——甚至那三条猜想中,还有一条实出自楚行烟之口。

 

若真要摸着良心评一评,他觉得自己好像哪一项都未曾尽心,甚至称不上“勤勉”,更遑论“尽责”。如今却得堂主赏识,这语气之中,竟隐隐有让自己遍历堂中之职、将来高擢的意思……旁人不说,连他自己也生出几分羞愧难安。

 

而这“转任拾风”的提议,小夏一时却颇为踟蹰。他素性好静不好动,只愿窝在陵州,安安稳稳钻研机关之术,将这点难得的天赋一寸寸磨到极致。若要他离开妹妹,离开熟悉的人与地,去外头风餐露宿、四处奔波,光是想一想,便已觉疲惫。更何况聚雷铳一事正值紧要关头,只待云州那批材料一到,便可进行最后调试。此时若要远行,岂非将心血弃于半途?他怎舍得?

 

可雷堂主这话已然问出,语气温和中又带着几分倚重之意。他若真当场拒绝,倒像是不识抬举,叫人难堪。小夏下意识地摸了摸指间的仓颉盘,神情微怔——这一问,究竟该如何作答,方能不违己心,又不失礼数?

 

雷崇溯见小夏迟迟未答,心中已然猜出几分。便淡淡一笑,道:“你别慌。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而已。真要轮做‘拾风’,也需等此间之事了结之后。”他手指轻敲桌面,语气从容:“你还得留在这里。等江州那边将东西寄来,少不得要你亲自验看。”

 

说罢,他重新拾起茶具,神色如常,仿佛方才那场试探,不过一则闲话。

 

小夏会意,起身抬手一揖,悄然退下。

 

………………

 

只怕是连雷崇溯也没料到,短短十日之后,小夏还真就必须转领这“拾风”一职,离开陵州。

 

这日小夏正和妹妹、楚行烟、陆渊四人聚在望尘居二楼,开着被陆渊称为“行渊观琴”的例行酒局。酒过几巡,气氛正浓,几人聊得松快,连小夏都不再掏盘写字,只靠点头摇头应付陆渊的漫天胡扯。

 

楚行烟斜倚着桌沿,一边替鸣琴斟酒,一边淡声道:“小琴,你日后行走江湖,最要留心夸夸其谈之人。嘴里吹个十分,实际做不到一分。将来最好的出路就是说书先生。”说着 便撇了陆渊一眼。

 

夏鸣琴抿嘴一笑:“那是当然。嘴上说得越多,越没本事。你看我哥,本事再大也从来不吹嘘自己。”

 

陆渊笑得趴在桌上:“烟姐、琴妹,你们俩这话说出去哄哄新入门的弟子还行。我跟夏哥可是老交情了。当年夏哥还能言语的时候,可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主。兄弟我这点嘴上本事,还都是跟夏哥学来的。”

 

鸣琴闻言,不由得柳眉挑起,不悦道:“我哥那是有真本事,不叫吹嘘。你要是学,就该学学我哥的机关术,那不比什么嘴上功夫强?”

 

陆渊嬉笑道:“在学了在学了。等到我明年工试夺魁,就来找你哥提亲,接你过门。”

 

鸣琴脸上一红,作势要打。这个陆渊,每次说不过了就拿自己打趣。哥哥哪里都好,就是怎么便交了这么个不着正行的朋友。

 

楚行烟也看惯了陆渊调笑鸣琴的戏码,知他戏言之中倒也难说没有几分真心,所以便从中打岔,把话题转了回去:“陆小子,就你这点道行,还想拿工试魁首?你跟小棋混了这么些年,机关术也没见你长进。就算是小棋成天带条狗,那狗恐怕也该会做‘犬’型灵机兽了吧。”

 

听这话说得促狭,陆渊怒道:“夏哥那机关天赋是整天混一起就能学到的吗?你跟小琴两个可是跟夏哥从小混到大的。学到啥本事了?拿出来亮亮?”

 

鸣琴见他与楚行烟斗嘴,把自己也捎带上了,想要找话反驳。不过仔细想想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哥哥做机关的本事那可是天下第一。连小时候整天跟在哥哥身后跑的自己都学不到几分,旁人又怎么学得去?想到得意处,不由得莞尔一笑。

 

陆渊本怒气冲冲的站着瞪向正冷笑的楚行烟,此时见鸣琴一笑,娇俏乍现,自己心里仿佛开出一大捧花来,不由得看痴了。他一腔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嘿嘿”一笑,又坐了回去。

 

小夏懒得搭理他们,抬手拿筷敲了敲陆渊的杯口,让他满上,算是点到为止。

 

正在这时,沈峤远远地带着一人朝霹雳堂大门这边走来。对面望尘居上,四人看得真切——来人风尘仆仆,背着一个大箱子,神色疲惫,像是连日赶路,几无停歇。

 

待二人走近,楚行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忽地站起,惊讶道:“这不是陈望舟吗?他怎么回来了?”

 

四人纷纷下楼,拦住正要进堂的两人。楚行烟抢先开口:“望舟,我不是让你寄过来吗?你怎么亲自跑回来了?”

 

陈望舟多年在外历练,此番回陵州,骤见故人,亦是惊喜交加。他先与夏家兄妹和陆渊见礼,然后对楚行烟回道:“行烟,你有所不知。江州收到来信时,本已打算派我回陵州一趟,把这东西带回来给斧堂验看。”说着,他指了指刚放下的箱子。

 

这箱子宽约两尺,长近三尺,外壳以铁裹牛皮,边角磨损严重,上头还残着几道未干的泥痕,一看便知是一路马不停蹄,从江州直送而来。

 

陆渊蹲下身敲了敲箱角,眼中泛光,笑道:“这是什么宝贝?竟让陈师兄你亲自从江州千里迢迢背回来?正好夏哥这位‘斧堂遗珠’也在,不如当场请他验验货?”

 

陈望舟知小夏机关造诣深不可测,又早已收过他与楚行烟的联名来信,心中有数,便不多推辞,当即俯身解开箱锁。手上动作不停,他却有些疑惑地问道:“……什么叫‘斧堂遗珠’?”

 

原来江州消息闭塞,陈望舟只从慈宁庵的来信中知小夏已入内堂,却不知他未如众人所料入斧堂,反而因一场变故阴差阳错进了铃堂。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为他补上这一段来龙去脉,陈望舟这才恍然,忍不住失笑,摇头感慨。

 

说话间,箱子锁扣已经打开了。箱盖“哐”地一声揭起,一股淡淡的铁锈与焦油味扑面而出,里面赫然放着大半头残缺的唐门机关兽。其仅余大半身躯,断口参差,金属边缘焦黑,显然受过剧烈冲击。头部和胸部相对完好,能看出像是一头牛的造型。

 

当今江湖,江南霹雳堂与天工坊所制机关兽风格近似,皆以构造规整、注重实效为宗。除却必要的编号与代表归属地的图纹标记,极少在外部添加多余修饰。其理念,是偏向技术与功能,而非外观之美。而唐门则不然。其机关之制,杂糅古法,兼重杀机。外部常饰繁纹符号,构造诡巧,轮廓夸张而神秘,颇易辨识。唐门能打造雷玉机关兽的机关大师,有一个算一个,都称得上是当世名匠。他们对自己的作品似乎不仅有技术方面的考虑,更像是有艺术上的追求。哪怕是内部走线与排件布局,也常见行云流水之美感。而每一位机关师,更必在其所制机关兽上留下一枚独属记号,并亲手镌刻下自己对该兽之命名。

 

眼前这头牛形机关兽,牛首正中铸有一枚葫芦印记。葫芦底部生出两片叶,其上以古篆分刻“紫”“金”二字。牛头后脑,则阳刻“青夔”二字,想来便是此兽的名号。

 

陈望舟给众人讲解道:“这紫金葫芦的印记,表明此兽出自唐门的‘老君洞’一系。这个派系归属于机关大师,‘玄真炉’唐彧。此人唐家长房出身,年少时便在江州一带坐镇,名声极盛。他所授弟子及嫡系后辈,多有在江州历练之经历。其人四十五岁时,因为机关技术精湛,被唐老太太召入唐家堡,从此绝迹江湖。但他所用的‘紫金葫芦’印记,却早在入堡前便已沿用多年。故江湖中人只要见此印,便知此机关必出自他手。”

 

众人中除了沈峤,皆少有出陵州的经历,此时听陈望舟讲起江湖典故,一个个都听得兴致盎然。

 

夏鸣琴心中暗道:“这唐彧当年在江州,分明是在外养势,想要自立山头。唐老太太一旦察觉,只是将他召回唐家堡,以宗族家法圈在堡中不放,他的嫡系势力自然土崩瓦解,外人还挑不出半点错处……手段当真高明。”

 

小夏却另有所思:“原来这人一身机关术,竟都是在唐家堡之外磨出来的。可他回堡之后,仍能与那些世代在堡中研习的匠师分庭抗礼,技艺自成一派,名列诸宗之中……此人天赋之强,真是强得可怕。”

 

陆渊是场中对江湖故事最感兴趣的人。他一边围着这具造型奇特的机关兽打量,一边追问:“陈师兄,这‘老君洞’的机关兽,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陈望舟看了这个初次见面便颇为自来熟的少年一眼,略一颔首,道:“问得好。咱们霹雳堂在江州与唐门交手,十次有六七次碰上的,便是‘老君洞’这一系。”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机关兽残躯的一处关节结构,语气稍凝:“这一派的机关兽有个共性——灵活、迅捷,极擅突袭。一旦潜伏于道边,待人行近,便骤然杀出。一击不中,立刻遁走。那一击的爆发力极强,专为刺杀设计。可一旦脱手,就很难再围住它。不少同门中招受伤,连个还手的机会都抓不住,更别说将它当场击毁。”

 

楚云烟奇道:“可这机关兽虽只余上半身,但形制分明仿牛,怎么看也不像擅长灵巧突袭的类型啊?” 众人纷纷点头,显然也有此惑。

 

陈望舟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我来这一趟的原因了。”

 

这时,一旁的沈峤插话道:“此事说来话长。陈师弟你舟车劳顿,不若先歇一歇,明日再与诸位详谈不迟?”

 

楚行烟见陈望舟确是略显疲态,但仍强撑精神,似想早点把江州情势与众人讲明。便提议道:“望舟,你一路奔波,怕是连顿安稳饭都没吃上。不如我们几人移步望尘居,就当给你接风洗尘,边吃边说如何?”

 

众人连忙称是,将陈望舟迎入望尘居。叫店家收拾了先前的酒局残局,重新摆上几碟热菜与温酒。楚行烟特意叫了几味陵州名小吃:樟茶麻鸭、水晶肴肉,再有甜口的红糖芋圆、莲叶蒸百合,都是慈宁庵年节之时会给孩子们准备的菜——师太们虽然吃斋,但练武的小孩可不能只吃素食。端上桌时,陈望舟眼睛都亮了——离开陵州多年,常常想念的就是这几口美味。儿时熟悉的滋味滚过味蕾,便觉疲劳一扫而空。正抬头间,却见满桌人都停了筷,眼巴巴望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爽朗一笑,放下碗筷,举杯喝了一大口酒,方才道:“大家见笑了,思乡最苦就是这条舌头。行烟有心了。“他郑重地对楚行烟拱了拱手,致以谢意,倒让楚行烟不好意思起来。随后,他脸色一肃,声音转沉:”近三个月来,江州分舵的局势,可说是急转直下。”

 

他语气微顿,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你们也知道,江州原是唐门的传统势力范围。但我霹雳堂自倚陵州水路,在江州立下分舵,已非一朝一夕。这是江南地界以外设立最早、投入最多的一个分舵,一直以来根基还算稳固。”

 

“唐门想扫除咱们江州分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以往他们虽有意压制,行动上却颇为受限。毕竟唐门的机关兽虽精良,但数量始终不足;再加上雷玉供应不如咱们霹雳堂便利,一般出动还得以人力为主、机关兽为辅。”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神情变得凝重:“可近来不知为何,唐门的机关兽出动频率骤然提高。虽说总数上变化不大,大多还是我们熟悉的那些头,但出没得太过频繁,几乎场场可见,像是根本不在意雷玉消耗一般。”

 

说道这里,陈望舟指了指箱子里只剩半截的“青夔”,说道:“这类‘老君洞’机关兽的变化,正是唐门近期作战风格转变的一种体现。他们新近出现的机关兽,已不再是过往那种精细轻灵的制式,反倒一改旧风,转向粗壮彪悍的类型,适合正面强攻。”

 

他拍了拍箱沿,道:“就拿这台‘青夔’来说,它可在一炷香内,以五息左右的间隔连续发射一两三钱重的‘唐丸’,射程达十丈。你们想想,这是什么威力?但代价是护甲极重,行动迟缓。刘舵主当时拼得近一半亲卫伤亡,才勉强斩退护卫它的唐门弟子,将这东西击毁带回。”

“唐丸”是唐门赫赫有名的暗器,外形似铁蒺藜,外刺繁密。其最可怖之处,在于一旦击中坚硬物体,每根尖刺都可崩射而出,形成二次打击,防不胜防。此物原需配合唐门独门手法,以特殊腕力发出。江湖中人素来忌惮,鲜有人敢等闲视之。而自“唐丸”可被雷玉机关兽发射以来,更是所向披靡。唐门正是凭借此一革新,将其暗器融入机关杀阵,短短数年间,迅速平定旧有的敌对势力,一统蜀地。可以说,这“唐丸”正是唐门横扫西南、稳固根基的最强倚仗之一。

 

“一开始,我们分舵仗着平日里囤了一些雷玉,还能与他们周旋一二。那时还想着,只要咬牙扛过去,等他们雷玉耗尽,自然会偃旗息鼓。可谁料,这三个月来,唐门反而攻势更紧。他们将人马分成数路,四处扫荡我们在江州布下的暗线和产业,每一组竟都配有机关兽。”

 

沈峤眼中满是沉思之色,此刻插话道:“在江州,唐门是地头蛇。他们现在的分头扫荡之法,比起过去依靠诡击偷袭的办法更正确有效。在有地利之时,正应以堂堂之阵对敌。如此稳扎稳打,看似保守,实则高明。这个唐骁……确有几分将才。”

 

陈望舟点点头,这也是江州分舵众人讨论之后的共识。他神色微沉:“咱们的灵机兽在单体战力上本就不及唐门的,那几轮硬耗下来,分舵雷玉库存已是捉襟见肘。刘舵主权衡之下,只得下令收缩防线,一面固守要地,一面遣我回总舵说明战情,请求支援。”

 

然后他看向楚行烟:“我正要动身时,正巧收到了你和小夏的来信,便把这半截‘青夔’也带上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旅途中多捎了件行李。但沈峤和楚行烟这般老练的人,心里自是明白——若连陈望舟这种级别的执事弟子都被派出来亲自送信,怕是江州分舵的境况已极为严峻。十有八九唐门已将平常的情报线都断绝,江州分舵才不得不让具备一定战力的弟子硬生生突围而出,方能保证将消息送回总舵。而突围时还要带上一口沉重的箱子,这中间多出的凶险,只怕难以想象。

 

楚行烟想到此节,忍不住心中暗动:“若不是望舟念着与我们在慈宁庵的旧情,只怕也不会甘冒性命,将这东西千里送至。” 一念至此,不禁侧目望向小夏。

 

可小夏此刻却像是全然未察觉她的目光,整个人都定定地盯着箱中“青夔”的残躯某处,神情沉入某种异常的专注之中。那眼神太过凝定,连陈望舟后面说了什么,似乎都没听进去。

 

楚行烟见状一怔,知他必有所觉,立刻正色道:“小棋,怎么了?这残骸有什么不妥?”

 

众人这才察觉小夏的异状,纷纷转目看向他。小夏缓缓抬头,神情复杂。他将指尖蘸了些酒,在案几上,一字一顿地写道:“唐门机兽,是否比过去更持久?”

 

陈望舟微微摇头,眉头皱起:“并没有观察到更持久。恰恰相反,因为他们开始用这种强力型机关兽,雷玉的消耗反而感觉比往常更快了。”他回忆了一下,说道:“就拿这头‘青夔’来说,一炷香的持续发射,便能耗尽一整块丙级雷玉。虽说威力确实惊人,但这等消耗……哪怕是天机坊,恐怕也未必舍得如此挥霍。”

 

小夏心中一沉:“果然如此!若是没猜错那构件的用途,唐门那边可能发生了比之前的三种猜想更为糟糕的情况。只是……想要查实这次的猜测,恐怕非得我亲自走一趟江州不可了。”

 

念及此处,他不禁苦笑——几日前才庆幸自己没接堂主让自己转职“拾风”的话茬,得以继续留在陵州“摸鱼”。如今却是自己要反过来开口,向雷堂主讨要一个“拾风”的差事。

 

来自命运的巴掌,就这么扇到了自己脸上。

 

 

 

 
 
 

Comments


IMG_0086_edited.jpg

​您吃了吗?

I'm Dickens — arguably the most handsome cat in Tallahassee, FL, and without question the most condescending feline on the East Coast. My profile picture captures one of the darkest moments of my nine lives.

Let the posts
come to you.

Thanks for submitting!

  • Facebook
  • Instagram
  • Twitter
  • Pinterest

Let me know what's on your mind

Thanks for submitting!

© 2035 by Turning Heads. Powered and secured by Wix

bottom of page